无何,病痊,柴整设为贺。女捧壶侍侧,金自起夺壶,曳与连臂,爱异常情。更阑,女托故离席,金遣二婢曳还之,强与连榻。自此,事必商,食必偕,姊妹无其和也。无何,女产一男。产后多病,金亲调视,若奉老母。后金患心痗 [82] ,痛起,则面目皆青,但欲觅死。女急市银针数枚,比至,则气息濒尽,按穴刺之,画然痛止 [83] 。十馀日复发,复刺,过六七日又发。虽应手奏效,不至大苦,然心常惴惴,恐其复萌。夜梦至一处,似庙宇,殿中鬼神皆动。神问:“汝金氏耶?汝罪过多端,寿数合尽。念汝改悔,故仅降灾,以示微谴。前杀两姬,此其宿报 [84] 。至邵氏何罪而惨毒如此?鞭打之刑,已有柴生代报,可以相准 [85] ;所欠一烙二十三针,今三次,止偿零数,便望病根除耶?明日又当作矣!”醒而大惧,犹冀为妖梦之诬。食后果病,其痛倍切。女至,刺之,随手而瘥 [86] 。疑曰:“技止此矣,病本何以不拔 [87] ?请再灼之。此非烂烧不可,但恐夫人不能忍受。”金忆梦中语,以故无难色。然呻吟忍受之际,默思欠此十九针,不知作何变症,不如一朝受尽,庶免后苦。炷尽,求女再针。女笑曰:“针岂可以泛常施用耶?”金曰:“不必论穴,但烦十九刺。”女笑不可。金请益坚,起跪榻上,女终不忍。实以梦告,女乃约略经络,刺之如数。自此平复,果不复病。弥自忏悔 [88] ,临下亦无戾色 [89] 。[82] 心痗(mèi):心病。《诗·卫风·伯兮》:“愿言思伯,使我心痗。”朱熹注:“痗,病也。”画然:忽然。
[84] 宿报:前世作恶的报应。相准:相抵。准,折算,抵偿。
[86] 瘥(chài):病愈。病本:病根。
[88] 弥自:更加。临下亦无戾色:对待下人也没有凶恶的脸色。下,下人。戾色,粗声恶气。不久,金氏的病全好了,柴廷宾设宴为她贺喜。邵女捧着酒壶站在旁边侍候,金氏起来夺过酒壶,拉着她和自己坐在一起,异常地友爱。夜深了,邵女借故离席,金氏让两个丫环把她拉回来,非让她和自己住在一起。从此后,有事一起商量,吃饭在一个桌上,比亲姐妹还要亲密。不久,邵女生了一个男孩。邵女产后经常生病,金氏亲自调养护理,如同照顾自己的母亲一样。后来,金氏得了心口疼病,疼起来,脸色都变青了,简直不想再活下去。邵女急忙去买了几枚银针,买回来,金氏已近气绝,邵女赶快依穴位扎针,疼痛立刻止住了。过了十几天,金氏又犯病了,邵女又为她针灸,过了六七天病又复发。虽然手到病除,不至于有大的痛苦,但金氏心中常常惴惴不安,惟恐犯病。一天夜里,金氏在梦中来到一个地方,好像是庙宇,殿中的鬼神都会动。神问:“你就是金氏吗?你的罪过太多,寿数也到头了。念你能够悔改,所以只降点儿灾难,以示谴责。以前你杀的那两个妾,这是她们命中注定的报应。至于邵氏,她有什么罪过,而要受到如此惨毒的对待呢?你鞭打她的刑罚,已有柴廷宾替她报了,可以抵消了;你欠她的一烙铁和二十三针,至今才还报了三针,只是个零头,这样就指望消除病根吗?明天又该犯病了!”金氏梦醒之后非常害怕,但还侥幸地希望那噩梦不会成为现实。吃完饭后果然又发病了,而且加倍地疼痛。邵女来,用针一刺,病立即好了。邵女疑惑不解地说:“我的技能就这些了,病根怎么除不去呢?请让我再用艾灸灸。这个病非得烧烂了不成,只怕夫人不能忍受。”金氏回忆梦中神说的话,因此面无难色。然而在呻吟着忍受痛苦的时候,心中默想,还欠下的十九针,不知会变出什么病症来,不如这一次把痛苦受尽,以免将来再受。艾柱烧完了,金氏请求邵女再施针灸。邵女笑着说:“针灸怎可随便乱用呢?”金氏说:“不必按穴位,只麻烦你再扎十九针。”邵女笑着说不能这样做。金氏坚决请求,起床跪着哀求,邵女还是不忍心。金氏把梦中的事以实相告,邵女才按着穴位扎了十九针。从此以后,金氏的病就好了,果然不再复发。她更加深自忏悔,对仆人也不再恶声严气了。
子名曰俊,秀惠绝伦。女每曰:“此子翰苑相也 [90] 。”八岁有神童之目,十五岁,以进士授翰林。是时柴夫妇年四十,如夫人三十有二三耳 [91] 。舆马归宁 [92] ,乡里荣之。邵翁自鬻女后,家暴富,而士林羞与为伍 [93] ,至是,始有通往来者。[90] 翰苑相:有跻身翰林院的骨相。翰苑,指翰林院,所属职官统称翰林,其长官为掌院学士,以大臣充任。在明清时代翰林例由进士出身者担任。相,骨相。按照所谓冰鉴之术的说法,人的命运可从其形貌测相出来。如夫人:妾的别称。指邵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