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上任的国王齐襄王把人臣所能得到的一切荣耀都赏赐给田单,田单在齐国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几乎和齐襄王等量齐观。齐襄王极不痛快,田单又做了件让他更不痛快的事:一个大寒夜,田单巡城,发现一位老人衣衫褴褛,冻得浑身哆嗦,田单就把自己的大衣披在老人身上,第二天,全城传颂着田单的慈悲。齐襄王如热锅上的蚂蚁,生怕田单挟着整个齐国的人心向他逼宫。但齐襄王的一个幕僚却让齐襄王把心放到肚子里,他说:“田单固然有才能有慈悲,但他毕竟是您的臣下,他做了什么好事,其实就是您做的。您可以发一篇文稿,奖励田单的美德,并且要着重指出,田单是在您的指引和感染下才有如此美德的。”
齐襄王认为这是个好计策,迅速发表公告。百姓一看,哦,原来田单做好事,都是因为我们国王平时的教导啊。从此以后,齐襄王过上了安心的生活。
这个故事只告诉了我们一件事,也是朱元璋要告诉刘伯温的:你有再大的功劳,但名义上,你是我的臣下,你的功劳都是我的功劳。
总之,就是一句话:你当初抱着一堆书来找我,因为你有眼力,而我呢,也有眼力,发现你是个辅佐人才,在你的辅佐下,我成就大业,你的功劳还是有的。
最后,朱元璋说:“我今天邀请你,是真心实意,你可别让我做了‘异心’之人!”
这一字里行间夹枪带棒的邀请书,让刘伯温在细雨中汗流浃背。他那激烈颤抖的干枯、青筋暴露的手提醒他,此番再去南京,人生将是个转折点。他的家人提醒他:“何不占卜一卦?”
刘伯温叹息一声,说:“天算不如人算。”
这句话的背后意思是,到现在为止,他的命运已不受天的摆弄,而要受朱元璋这个“人”的摆弄了。或许还有一层意思:在朱元璋这个人间魔王面前,他的神性已荡然无存,占卜毫无意义。他只能祈祷,朱元璋对他还有一丝人性在。
1368年最后一个月,刘伯温冒着冰冷的雨水走出青田去南京。他坐船北上,越向北,天气越寒,他的心也就越寒。在苏州短暂停留时,他看到苏州城在张士诚死后被朱元璋搞得繁华逝尽、残破不堪,想到自己不久的将来是否也如这座城池一样破败不堪、无人问津,骨子里突然就起了一阵冰冷的泡沫,他只想大哭一场。
南京城城墙高大阴冷,矗立在阴云之下,活像是地狱里的丰都城。1368年农历十二月初,刘伯温站在这座城下,焦虑不安。
朱元璋一试刘伯温
刘伯温似乎多虑了。至少从刘伯温进入南京城后,朱元璋对他的一切优厚待遇就能说明,他之前在青田的胡思乱想的确有点儿神经质。这些对刘伯温的优厚待遇实际上跟刘伯温没太大关系,主要是刘伯温的家族。朱元璋追封刘伯温的爷爷为永嘉郡公,奶奶梁女士为永嘉郡夫人,父亲为永嘉郡公,母亲富女士为永嘉郡夫人,刘伯温的妻子富女士亦被封为永嘉郡夫人。
郡公这一封爵始于曹魏政府,魏晋南北朝时期,郡公是异姓功臣的最高封爵,在北周以前,可都是实打实的,有封国、食邑,而且是世袭的。北周后,郡公爵位就成了虚封,除了“郡公”这个荣誉头衔之外,什么都没有。虽然是荣誉头衔,可有总比没有强,所以当朱元璋把这不费一文的爵位赏给刘伯温的家人时,刘伯温还是小感动了一回。值得一提的是,郡公爵位自此后就被取消,成了历史文物。
刘伯温刚回来的那天,朱元璋特意为他准备了接风宴。这可是一次非比寻常的宴会,除了徐达在北方和王保保玩儿命不在之外,几乎所有的功臣全部到场。刘伯温又是小感动了一回。宴会过后,朱元璋把他叫进自己的房间,把宴会上进行过的嘘寒问暖又复制了一遍。刘伯温这次可没有感动,他的第一感觉是,三个月不见,朱元璋怎么变得如此假了?
当然,刘伯温不可能说朱元璋“假”,他只能说:“皇上您太客套了。”朱元璋突然就激动起来,握住刘伯温的手,说:“您一日不在,我就度日如年。”
刘伯温险些跳了起来,因为这种让人肉麻的话连三岁孩子都骗不了。朱元璋可能的确有难以解决的问题,但绝不至于到离开刘伯温他就活不了的程度。
刘伯温小心翼翼地挣开朱元璋的手,慢慢地往下跪,朱元璋看着,当刘伯温的膝盖接触到地面的刹那,朱元璋夸张地叫了起来:“先生不可,有事直说,赶紧起来!”但他没有去扶,所以,刘伯温就踏实地跪了下去。
这个情景在几个月前是无法让人想象的,即使是刘伯温本人在几个月前也从来没有想过他会独自一人跪在朱元璋面前,给人一种卑躬屈膝的印象。刘伯温早已知道他和朱元璋亲密无间的历史已经接近尾声,但只是在他孤零零一个人跪在朱元璋面前时,他才对这段历史的尾声有了切切实实的感觉。
他心里清楚得很,朱元璋要的就是这个:刘伯温老老实实地跪在自己面前,请求自己拯救他的灵魂。他要把刘伯温从导师的讲台上拉下来,成为自己的跟班。
如果这种理想无法实现,朱元璋就会愤懑,甚至会愤懑得七窍生烟。当这种理想实现的时候,朱元璋本来应该高兴,可他的欣喜只是电光石火一闪而过,随之即来的是恐惧。这种恐惧很好理解,他发现刘伯温已经发现了他的心思。这种心思在刘伯温到来之前,并不牢靠,恍恍惚惚,现在,这种心思清晰起来:他暂时还离不开刘伯温。帝国初成,人员混杂,还有很多事需要刘伯温的指导,但他不希望刘伯温再扮演指导他的角色,至少在表面上,刘伯温现在应该是他的幕僚,而不是他的导师,所以,他必须要在不动声色中压制刘伯温。让他恐惧的正在这里,当刘伯温那衰朽的身躯渐渐地矮下去,最后跪在他面前时,他发现,刘伯温早已洞悉了他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