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有很多“模范夫妻”的“先进事迹”,什么“相敬如宾”,什么“举案齐眉”,都已经流传了一两千年。估计就像现在许多英雄模范的先进典型一样,这种典型事迹大概很难推广,也不会有多少夫妻愿意学习,假如所有夫妻平时真的都“举案齐眉”,这些男男女女不是发疯就是散伙。
单说那个“举案齐眉”的故事吧。《后汉书》载,东汉西北扶风平陵地区,也就是今天陕西咸阳市,有一个叫梁鸿的老兄道德高尚,很多父母都想把女儿嫁给他,梁鸿一一回绝了这些人的美意。恰好他同县也有一个姓孟的女孩,人长得又黑又肥又丑,力气大得能轻易举起石臼,过了三十岁还没出嫁,这个“剩女”竟然声称“嫁人就嫁梁鸿这样的人”。梁鸿一听说立马就下聘礼娶她为妻。婚后梁鸿给妻子取名孟光,字德曜,大意是说她的仁德闪闪发光。孟光完全按儒家规定的夫妇礼节生活,每次她对丈夫都低头不敢平视,平日里给丈夫端茶送饭总要“举案齐眉”。“案”是古代一种有脚的托盘,“举案齐眉”就是端茶送饭时把托盘举得跟眉毛一样高,以表示对丈夫的敬重。每次看这个故事我便想打哈欠,要是我太太天天对我“举案齐眉”,我宁可参加政治学习也不愿回到家里。
儒家给夫妻规定的那些礼法,没有一条不让人反胃;按这些礼法过夫妻生活的名教之士,没有一个混蛋不令人厌恶。魏晋之际有一个叫何曾的大臣,以“闺门整肃”闻名全国。他们老夫老妻见面仍旧“皆正衣冠,相待如宾”。相见时他自己南面而坐,他妻子北面而拜,连拜几次后再上酒,“酬酢既毕便出”。这哪是什么夫妻两人的会面,比两国元首会见还要严肃庄重!更要命的是即使这样的会面一年也不过二三次,他太太要见他一面比我们草民见“伟大领袖”还难。到底因过这种夫妻生活变态,还是已经变态了才过这样的夫妻生活,这得交给心理学家去下结论。何曾死后,他的同僚秦秀上奏折要求谥何曾“缪丑公”,按古代《谥法》规定,“名与实爽曰缪,怙乱肆行曰丑”,可见何曾是一个十足的变态伪君子。
虽没有像当时男人那样高喊“礼岂为我辈设哉也”,魏晋女性同样在用行动低调地反叛礼法。与何曾同时的王戎,他太太就讨厌儒家的夫妇礼节,她试图过一种甜蜜的夫妻生活。这则小品中的“王安丰”即王戎,王戎参与灭吴之战因功封安丰县侯。王戎太太常称戎为“卿”。王戎不好意思地提醒太太说:“妇人以‘卿’来称呼丈夫,从礼仪上说是不敬重,往后千万别这么随便喊‘卿’。”没想到太太根本不理睬他这一套:“我亲昵卿喜欢卿,这才以‘卿’来称‘卿’。我不以‘卿’称‘卿’,世上谁该以‘卿’称‘卿’呵?”经太太这么一说,王戎从此就听之任之,任由太太天天“卿卿”地呼来叫去,这就是后世“卿卿我我”的由来。
在古代,“卿”原本是一种官爵,后来逐渐演变成为贵对贱、长对幼、尊对卑、上对下的称呼,不拘礼节的平辈之间称“卿”则显得十分亲昵。按儒家礼仪妇人须以“君”来称其夫,丈夫则可以以“卿”称其妻,如《古诗为焦仲卿妻作》中丈夫对妻子说“我自不驱卿,逼迫有阿母”。通常情况下妻子称丈夫为“夫君”或“良人”,如《九歌·云中君》“思夫君兮太息”,唐赵鸾鸾《云鬟》诗“侧边斜插黄金凤,妆罢夫君带笑看”。妻子称丈夫为“良人”始于先秦,《诗经·秦风·小戎》说“厌厌良人,秩秩德音”,到唐代李白《子夜吴歌》也说“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